[咖塔的澳洲日記09] 位於南半球的丹麥
我們初來乍到的第一站是西澳伯斯。我們在伯斯附近生活了好一陣子,試圖認識、適應這裡的語言、生活步調以及文化,同時也想先工作存點錢再開始旅行。即使這裡相對於台北已經是相當怡人,每天還是幾乎都在焦慮工作、房租、以及生活中的各種瑣事當中,生活樂趣好像就只剩下想著下一餐要吃什麼,看看臉書上的動態,然後跟著台灣的朋友罵罵這個社會跟這個政府。最後,我們終於離開充滿各種嘈雜以及穢氣的都市,沿著西海岸南下,來到伯斯南方423公里的小鎮Denmark(丹麥)進行交換食宿。
澳洲幅員之廣,即使在劃分省份之後,還是不容易精確指涉一個地區。澳洲人管澳洲西南海岸地區叫做Great Southern,但是在這之前,這個地方曾經有過不同的名字。一開始是荷蘭人發現了這個地區,而將之取名叫New Holland(新荷蘭)。但後來因為比起這片廣大的荒地,荷蘭人對印尼群島和荷蘭新佔領/殖民的地方還比較有興趣,他們就沒有在這個地方多作停留。19世紀初,英法互相競爭,開始瘋狂向外擴張,英國人搶在法國人之前於1825年登陸,搶下了未來在這片土地上面掠奪開墾的門票。
有別於北半球的丹麥,這個位於南半球的丹麥坐落於澳洲大陸西南邊。雖然的確有不少來自斯堪地那維亞的移民,但其實和北半球的丹麥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個地區的澳洲原住民努那族(Noongar)過去稱這個地區叫做Koorabup,意思是「有黑天鵝的地方」,而橫跨丹麥鎮中心的河以前就叫做Koorabup River。後來英國人開始到處探險,最後小鎮便以當初來到這個地方的英國人Alexander Denmark來命名。
嬉皮小鎮?!
1885年,不少歐洲人開始移民到澳洲,發現丹麥周遭地區的木頭質地好、數量多,因此將丹麥開發成一個以林業為主的小鎮。除了林業之外,丹麥地區也有相當多的酒莊及農場。隨著澳洲政府計劃性的造鎮、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移民潮,以及近來退休人口的移入,丹麥以及周遭地區人口逐漸增加,目前人口大約5,500人。
丹麥氣候溫和,坐落在樹林的懷抱當中,北面是謝德福斯山(Mt. Shadforth),南面是威爾森內海(Wilson Inlet),鎮上有好幾條森林步道, 從鎮中心到最近的海灘只要10分鐘,到處都是花草樹木森林,社區活動又很多,可以說是背山面海,相當適合養老的地方。
在真正來到丹麥之前,一些澳洲朋友說這裡是一個嬉皮小鎮,褒貶不一,讓人不知道到底該期待還是擔心受傷害。搜尋腦海中對於嬉皮的印象,大致上就是長頭髮、大鬍子、不修邊幅、崇尚自然、抽煙之類的。然而,實際上到了鎮上的街道走一圈,這裡大部分的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嬉皮,只是比都市裡的人多了一份閑適自在而已。
據說在1970年代,嬉皮移入這個小鎮。這些與純樸鎮民截然不同的外來移民,迫使這個小鎮的人不得不面對不一樣的生活想像。這些留著長髮、蓄鬍子、穿著怪異的人,跑到深山裡面找了一塊土地自力造屋,種了一些蔬果。這群人過著集體生活,卻好像總是不事生產,只是抽著煙、玩著音樂而自得其樂。當時的居民認為這些奇怪且不修邊幅的嬉皮帶來了4D:dull(陰暗)、drug(毒品)、dog(狗)、disparity(差距)。善良的鎮民並沒有把他們趕走,畢竟大家都是移民到這片土地上的人,但對於這些怪人還是敬而遠之、不敢苟同。
在偶然的機會下,我們看了關於丹麥小鎮的紀錄片叫做Bloody Hippies!(暫譯:該死的嬉皮!)。在丹麥出生的凡樂絲(Valeska Wood)離開家鄉,到大都市求學、生活,漸漸地在每年返鄉的時候,她都會發現她的家鄉正在慢慢改變,促使她拍了一部關於丹麥的紀錄片,追溯在她離開家鄉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這部紀錄片裡面有一段是這麼描述這個小鎮:
A significant aspect of the town's current identity was established by people who arrived in the town 30 years ago seeking an alternative lifestyle. Land was cheap and rental housing was readily available. However, these newcomers were often looked down upon, ostracized or seen as a negative influence by the established business owners, farmers and timber industries workers that had lived in the town quite happily, un-changing, for many years before.
[小鎮之所以會有現在的風貌,其推手便是在1980年移入的那群人。他們來到逐漸沒落的伐木小鎮,追求另一種生活。當時土地很便宜,而且到處都有出租住房。然而,這些行徑怪異的嬉皮卻經常被人瞧不起,被排斥,被認為會對這個小鎮造成負面影響,因為這些現有商家、農家以及伐木工業已經日復一日地快樂、穩定生活了好一陣子。]
當時移入的這些嬉皮為小鎮帶來了一些想像和改變,這些想像和改變一直延續到今天,而我們正好有幸見證其中一部分。
新生活運動--Brave New Work
1993年,安德烈(Andre Steyl)發起了這個鎮上的藝術節。一開始其實是試圖為小鎮帶來一些活力和歡笑,而邀請馬戲團來鎮上表演,漸漸的它變成了完全由社區自主策劃的活動:音樂、舞蹈、雕塑、戲劇、創作、變裝嘉年華,以及各式各樣的工作坊,這是一個凝聚社區情感、增進鄰里關係、鼓勵人們勇於探索自己、嘗試創造新的東西、表達並實現自我,同時也是讓小孩盡情玩樂的藝術節。創辦人安德烈說「Brave New Work(這個藝術節)就是來自於各種啟發、互相合作以及一夕之間爆發出來的新點子。」 (Brave New Works is about new ideas, which come from inspiration, collaboration and ‘out of the blue’)
每一年的Brave New Work都有一個主題,像是今年我們有幸參與的是第二十屆,主題是:回顧未來--編織未來的旅程(retro-prospective--weaving brave Journeys into Future Visions)。早在藝術節(3月1日到4日)之前,鎮上就已經有各種工作坊在進行,磨刀霍霍等著藝術節時上台展演:兒童藝術創作、廢棄物回收製作樂器工作坊、社區拼布桌巾、原住民舞蹈工作坊、紅帳篷縫紉工作坊等等。這些活動全部都是由地方居民主持、帶領,那些平時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男女老少,這時都挽起袖子來準備大顯身手了。
整個藝術節都讓人印象非常深刻。首先是藝術節的夜間開幕活動,所有人都大變身,假鬍子、大高帽、貓尾巴、蘇格蘭風、非洲風、蝙蝠俠、超人、巫婆,你想的到的幾乎都有。詹姆斯(James Gentle)帶領的樂團用各種廢棄物或回收物組成的樂器,帶著大家佔領了街上的一塊小廣場,隨著音樂熱舞,為整場活動熱情地拉開序幕。大家就這樣圍著工業用藍色水桶、短柄小湯鍋、鐵桶,空空鏘鏘咚咚了好一陣子。表演結束之後,大家還意猶未盡,另一邊舞台上的主持人可是花了好一番力氣才讓大家回來坐下,準備欣賞一個半小時的演唱會。這個演唱會並沒有邀請什麼名人歌手,全部都是由社區人士輪番上陣,但是跟一席要價上千元的演唱會相比毫不遜色!
接著是隔天的音樂表演,一天總共有三場:第一場是早上五點鐘在面對一片大草原的社區小屋(sanctuary,原意為庇護所)舉行,第二場是早上九點半在同一個地點,第三場則是正中午在與以往音樂表演場地截然不同的橋墩下。社區小屋是好幾年前由GreenSkill(暫譯「綠手指」)公司以及社區民眾共同興建的,屋頂的承重量特地加大,設計成可以在上面種植一些花草的綠色屋頂,具有防熱保暖的功用。這場音樂表演和其他的表演最大的不同是,這些音樂演奏是由廢棄的鐵管、回收物再造的直笛、豎笛和喇叭、空的行李箱、磚頭和鐵片所組成,其中唯一的正規樂器是澳洲原住民的迪吉里度(digeridoo)。難以分辨音階的直笛、豎笛和喇叭,配上迪吉里度渾厚的聲音,以及間歇點綴用的清脆鐵管敲擊聲,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特別的演奏會。
第三天的溼地寫作分享也很特別。原本以為是一個邀請大家一起來溼地感受大自然,然後進行寫作的活動,想不到是邀請所有丹麥地區有在寫作的人,拿著椅子,圍坐在水已經退去、乾掉的溼地上,發表最近的作品並且分享寫作經驗。在微風吹拂的溼地,腳踩著柔軟的泥土,配著小鳥啾啾,太陽暖暖的灑在身上,手裡握著一杯暖暖的紅茶,還真的挺適合靜下心來構思一點東西。
在這些事情發生的同時,在鎮上的各個角落還有社區媽媽以及孩子的藝術展、戶外迷宮探索活動、樂器製作工作坊、寫作工作坊、戶外冥想活動等等。雖然只是短短兩天半的活動,卻是整個鎮上的社區全家大小都可以參與也必須參與才能促成的社區藝術節。
多元的小鎮
在這個只有五千多人的小鎮,有著各種身懷絕技的人才,這裡的人也有著各種有趣的故事。這裡有人每天早上一定要花個二十分鐘開車,就是一定要去海邊待個二十分鐘、半個小時,吹海風、打太極、游泳;這裡有人擁有一片農場,放養一群蛋雞、一匹馬、一隻老狗和一隻袋鼠,過著自得其樂的生活;這裡有人熱愛植物的愛到無可救藥,接下了植被復育工作,便視數年如一日;這裡有人熱愛亞洲文化,家裡儲藏櫃中滿是的咖哩、香菇、海苔、味噌,煮的一手道地的印度咖哩;這裡有人平時在辦公室工作,一週花好幾個小時衣著邋遢邋遢、頭髮亂糟糟、自得其樂的在廢棄物、回收物裡面尋找材料進行創作。
然而,這個小鎮也並非完美的天堂。這個地方也存在著毒品問題,因為廢棄針筒可能造成小孩受傷,甚至社區一直在討論是否應該在公共場合設置廢棄針筒回收站。長期缺水的澳洲,即使在丹麥這樣的小鎮也得面對水的問題,丹麥鎮的水質差、藥味重,同樣也時常因為旅客暴增而缺水,甚至會因為季節性的缺水而過度抽取河水來使用,造成部分的淡水鹽化。丹麥也有電力問題,因為現有電力設備無法負荷連續假期時訪客產生的瞬間用電量高峰,使得丹麥的用電時不時會跳電或缺電。
這個南半球的丹麥是綠黨(Green)成員相當密集的地方,大約有25%左右的人是綠黨(Green)成員或親「綠」夥伴,50%左右的人屬於保守黨派(自由黨Liberal及國家黨National),剩餘的25%則是中間選民或其他政黨。同時,在丹麥也有不少親「綠」組織,像是從1989年成立以來,一直默默耕耘的「綠手指(GreenSkill)」公司,在伯斯、丹麥、阿爾巴尼(Albany)進行各種生態復育及環境教育的計畫,也每年固定在鎮上舉辦「永續生活展(Sustainable Living Expo)」,邀請「綠色」廠商來展示最新的永續生活技術,同時教育大眾如何將這些技術應用在自己的家。
除了「綠手指公司」之外,在丹麥鎮也有許多社區人士主動發起的組織行動,例如最近才剛舉行完的丹麥風力發電站開幕典禮,便是凝聚社區力量、耗時十年(大部分都是在與社區溝通以及募款)終於完成的風力發電計畫,在各種討論、激辯以及各方出錢出力的情況下,終於裝了兩隻德國製的Enercon E48風車發電機,這兩隻風車轉動所釋出的電力,足以供應丹麥用電的40%。因應這個風力發電計畫而成立了Denmark Community Windfarm Ltd(丹麥社區風力發電公司),由這個社區共同持股的公司負責管理風力發電機營運,並且調配輸送電力給西澳的電力公司West Power。
這是一個很活躍又多元的小鎮。鎮上有人會固定發起寫作工作坊、藝術工作坊、步道巡禮活動、各種休閒運動聚會等等,鎮中心的藝廊也會固定舉辦大朋友小朋友的藝術創作課程,不定期舉辦各種展演。丹麥鎮上也總是有辦不完的活動,先是藝術節,接著是西澳選舉,上週則是丹麥鎮的風力發電風車啟用典禮,這週是永續生活展,下週是復活節市集。期待我們在這裡的遊走、觀察,能夠帶回更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