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攸的澳洲日記08] 和澳洲孩子一起在家學習
剛到澳洲的時候,站在大街上,除了不時看見的黃皮膚與各種腔調的中文讓人印象深刻外,另一個讓我感到有趣的是隨處可見的小孩子。我們常常會在超級市場中與澳洲主婦及她的三個金髮小鬼擦身而過,或者在市區任何一個廣場、公園看到家庭與玩成一片的孩子。
澳洲的生育率比起台灣高出許多,除了學齡前的幼兒外,中小學的兒童、青少年也在人口組成中佔了不小的比例。現在我們暫居在西澳南方Denmark小鎮上的一戶家庭裡,這對幽默風趣的夫妻養育了分別為四歲、六歲、九歲的三個小孩。
聽到要和小孩相處的時候,我心裡其實是有微微的擔憂的,自從在城市裡被年約八九歲的小男孩丟石頭之後,我就對這裡的孩子帶有一些些的畏懼。畢竟天曉得他們那不負責任又種族主義的父母或學校、朋友灌輸了他們些什麼,經歷過許多澳洲成年白人男性的不友善對待後,我總是下意識會先把最險惡的狀況想像出來。
從田園農作到帶小孩
當我們到了這個有三個小孩的大家庭,一停下車所看到的就是帶著微笑的媽媽和三個飛奔出來的快樂小孩。和他們見面的時候,他們早已經記住我們的名字,接著就是用小小的手拖著我們在屋子裡到處跑,和我們介紹整個家,以及一切他們覺得很酷想要跟我們分享的事情,床底下的寄居蟹床、車棚裡的天竺鼠窩、溜滑板給我們看、故事書、跳跳床,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好多年。
這種歡樂的開場有點讓人招架不住,卻也在我心裡留下另一種衝擊:為什麼這些孩子會這麼不一樣?
Kristy告訴我們,他們家的小孩接受的是home schooling(在家學習)的教育,他們讓孩子在生活中學習,不強迫他們上學。現在家裡的三個孩子只有九歲的女孩Ellen會去小學,一間以自然教育、均衡發展為核心價值,健康、創意、農作都是在學校中的重要學習項目,方式有些類似台灣的森林小學,學校實際上也的確就和森林融為一體。
這間由一位德國人創立的小學,現在在這個人口五千多的小鎮上有八十名左右的學生。Ellen說,他們通常把課程簡單地分成上下午,上午的時間老師會帶著學生一起進行一個計畫,比如說建造一座橋,在過程中他們要學一些數學、自然的東西,幫助他們完成那個橋,而在下午的時候他們可能會有另外的學習項目,比如說運動等等。
Ellen並非被要求去學校的,Kristy告訴我們,如果她不想去上學,她隨時可以回家恢復在家學習。但Ellen告訴我們,她認為她必須上學,即使這不是任何人對她的要求,學校雖然有趣但也不總是那麼快樂,人際關係永遠複雜難搞,班上的男孩子又吵又調皮,但她覺得她應該要去學校。
不打不罵的在家學習
在我們擔任家庭協助者的時間裡,隨著三個吵鬧活潑的小鬼頭,我感受到了很不同於我們過去對教育的想像。在家學習的概念其實我們並不陌生,台灣也有不少家庭進行這樣的嘗試,特別是在幼稚園、小學階段,但這個家裡的「在家學習」並不給小孩子課表,父母也不扮演老師的角色,他們並不把教室搬到家裡來重現,而鼓勵孩子去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讓學習自然而然在生活中觸發。
這樣的狀態有點難以想像,甚至激烈的質疑可能是:這父母不是怠惰嗎?
我沒有辦法很清楚的說明孩子們在家的時候都具體學了些什麼,有時從我們這裡學一些中文對話、單字,有時他們看電影、玩跳繩,也有時候他們只是捏捏粘土、畫圖著色。事實上,實踐在家學習以及自然教育並不如此簡單,即使這對夫妻中,一位全職陪伴小孩、另一位彈性調整工作時間,要兼顧三個孩子都不容易。光是徹底摒棄打罵教育,這樣的過程在生活中就是個很大的挑戰,空閒時間的玩樂學習時只是在家教育的小小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是把教育精神落實到每一個生活環節。
Kristy的老公,小孩的爸爸,Andrew,他是一個綠色景觀顧問,擁有一流大學博士學位的他放棄大學教授的職缺、城市裡的高薪工作機會,選擇來到這個小鎮裡過他熱愛的生活。他說,他們不打罵小孩,實際上我們在和他們生活的日子裡也沒有看過他們對孩子有過質疑,更不用說是責罵、甚至體罰了。他們不希望讓孩子因為害怕而不去做某件不好的事,他們希望孩子是真正的學習。
父母的學習與成長
我們剛到的第一、二天,孩子會因為想要坐在我們的旁邊用餐而鬧脾氣,四歲的小女孩Zephyr甚至會不斷的哭吼而不止,當下他們立刻把發怒中的孩子抱離現場,到其他房間兩個人談話:我知道妳很難過,可以和我說說嗎?我知道這是妳的情緒,妳很難處理、很痛苦,但是在生活中就是會碰到這種事,妳需要學習適應它。
事後Andrew告訴我們,孩子並沒有辦法真的弄清楚他們的情緒來源,有時他們為了小事情大哭大鬧,但那很可能是他們抑鬱了一陣子的結果,也許是白天出去玩的時候她一直落單,也可能還有其他事情讓她不開心,當然她可能真的想坐在我們的旁邊用餐,但這只是情緒的出口之一,孩子無法清楚地告訴你什麼事情讓他沮喪,有時就連成人都不一定有辦法做得好,這是一個學習處理自己情緒的過程。
這幾天我看過Andrew對孩子最嚴厲的時候,是他對著不斷發出噪音吸引人注意的Ellen板起臉說「我覺得妳應該考慮別人的感受」。隔天他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情緒的觸發點,就像他對噪音很無法忍受,但我們得試著去克服。
原本夫妻一起分擔的時候還勉強可以逐一聆聽三個孩子的想法、情緒,在爸爸外出工作時,對應吵鬧的孩子就成了媽媽一個人的負擔。現在這一星期Andrew到泰國出差,我們常常看著不斷提高焦慮又調適下來的Kristy,雖然希望幫忙但對於孩子,我們能做的實在非常有限。
從他們一家努力的過程可以感受到,這些不只是孩子的成長學習階段,對父母本身更是一種自我修煉。如果我們把孩子都丟到學校裡,甚至下課後再去個安親班,不知道能夠輕鬆多少。也許可以享受自己的時間,也許去工作賺多一點錢,但對Kristy與Andrew這對父母來說,認真的陪伴孩子長大,才是他們現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一點負面的故事
寄住於他們家之前,我們待在另一個家庭兩個星期,有趣的是,同樣在澳洲的這個小鎮裡,他們有著完全相反的家庭關係與教育方式。在那個家庭裡,媽媽Gwen在孩子受到丈夫的家暴後斷然帶著兩個孩子離婚,自己支持整個家庭,但兒子隨著年齡增長也開始產生暴力行為,直到對她拳腳相向、在外惹事,最後當警察帶著兒子返家請Gwen嚴加管教時,她決定放棄這個孩子,拒絕讓他進到家裡。
後來她的暴力兒子被送到少年中心,而從此也就不再有聯繫。她還有一個外向卻愛撒嬌的十三歲女兒Isabella,現在仍很好的在家中相處,但Isabella常在學校受到排擠欺侮,而這樣的情況澳洲的中學是不會介入的,所以在澳洲任何學校都會發生罷凌、排擠、暴力等狀況,而且教師、輔導機制幾乎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一個德國背包客告訴我們,這樣的情形在德國是不可思議的,當澳洲人把各種類型的學生全部丟在同一個學校裡,不去區分資優、常態、需輔導的學生,根本很難對這些孩子有正面的效果。我不覺得問題只是這麼單純,但可以感受到在過著懶散、隨性生活的澳洲,孩子的教育有時還是個問題。
在台灣,我們同樣面對這些問題,或許死讀書的分數遊戲的確幫我們篩選了一些考試中的勝利組與失敗組,但制度上我們也不習慣對有專精項目的學生給予指引,並對需要輔導協助的孩子付出資源,我們只是照著分數幫他們貼上好學生與壞小孩的標籤,盡量讓前者被看見、後者消失在世界上,光就這樣的教育形式與澳洲相比,好像也沒有高明太多。
孩子,你會長成怎麼樣的人
我不確定究竟是不是不健康的學校教育造成了許多負面的變化,但有時從這些在家學習、自然教育中成長的孩子身上,可以看到一些的確不一樣的東西。
今天我們與Kristy帶著三個孩子到附近森林裡爬山,在不算平坦的山路上他們彼此幫助著前進,九歲的Ellen有時牽扶著四歲的Zephyr,有時則雙手一托,將妹妹背在身上邁步向前。看著他們脫下鞋子赤腳穿梭在樹林間,用成人都比不上的速度探索美麗的大自然,我開始感受到許多與台灣孩子不同的地方。
回想起城市裡那些表情冷漠,對陌生人、亞洲人帶有敵意的孩子,我並不責怪他們缺乏對人的善意與同理心,但我可以想像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他身旁的父母、同儕、老師如何用嘲諷、怒罵、體罰、歧視來對待他或別的孩子。
很難說在家學習能不能真的適合每一個孩子,也不一定每個家庭都有辦法負擔這樣的教育方式,即使已經付出很多心血在這條充滿理想的道路上,Kristy和Andrew仍遭受了許多外來的質疑。就在我們到訪之前,孩子的祖父母來訪,全然不同的教育想像與對孩子的期許造成了劇烈的衝突,孩子原先建立的信心也受到很大的打擊。
如果在你的身邊有這樣的父母正努力付出心血,試著幫助孩子用更好的方式成長,請千萬不要用懷疑、嘲笑來打擊他們的熱忱,如果可以,給他們一點鼓勵吧,這是他們在這艱難道路上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