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日 星期六

[咖塔的澳洲日記08] 哐啷之後,我們忘了什麼

[咖塔的澳洲日記08] 哐啷之後,我們忘了什麼

城市,是一個有機的形體。來自各個地方的人,背負著不同的故事來到這裡,找工作、找樂子、找伴侶、找人生的意義、找夥伴。我們來到澳洲,並不像大多背包客一樣馬上往農場走去,而是試圖成為城市的一部分,觀察、參與、行動。

就像其他國家一樣,在澳洲也有各種形式的非營利組織,地廣人稀的澳洲尤其以組織社區或互助團體居多。這些非營利組織提供各種服務或其他產品,來補足政府在某些層面的不足,滿足社會的某種需求。像是提供論述及學術產出的研究機構、提供婦女教育及社交功能的婦女協會,或是人權議題的倡議組織等等。

然而,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炊」,即使是利益良善或是背負使命的慈善團體和非營利組織,也都需要錢來發展更好的服務。非營利組織有百百種,找錢的方法自然也有百百種。就像是台灣的小型非營利組織會竭盡所能的努力募款,絞盡腦汁寫企劃申請公部門的補助經費,到處找錢,而大型非營利組織只要擴張近似老鼠會的會員數量,躺著收會費就好。甚至風災過後還可以幫政府蓋不符合居民需求的永久屋,又或者每逢重大節日或重大災難,只要他們登高一呼,善款就會全部到他們那裏去,而其他團體就都募不到款。又或者明明是非營利組織,資本額卻越來越大,不知道往哪擺,又怕被課稅,最後成為雙北市的最大地主,準備在保護區上開發園區,反對聲浪不斷,卻堅持自己是做好事,還要求客運公司撤掉反對他們的車體廣告...嗯,扯遠了。

說起來,這些非營利組織也知道募款是有訣竅的,那就是:趁大家過年過節、心情大好的時候,鼓勵或奉勸大家花點錢做點善事,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毫無例外的,在富裕的澳洲也是如此。對以歐洲移民為主的澳洲人來說,一年當中最重要的節日大概非聖誕節莫屬了。洋人的聖誕節,大概就跟華人的農曆新年同等重要,可以說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聖誕節前夕大部分的人都心情大好,喜孜孜準備放假出去玩,到各大零售業掃貨、囤食物、放鬆等過節(之後兼過年)的時候。這種你開心我開心大家開心的時節,自然就成了各種團體機構搶捐款的最佳時機。


佳節搶錢大作戰!

根據澳洲政府官方統計,澳洲成人的平均時薪大約澳幣38元,以一名全職工作的澳洲人來說,買一台iphone 5只要工作21.02個小時。反觀台灣的基本時薪台幣109元,想要買隻iphone 5可是得工作200.91個小時才買的到。即使退一萬步,以澳洲的基本時薪15元來算,也不過就只是澳洲人的53.27個小時。

在這樣的薪資水平之下,澳洲的物價相對來說,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特別是在節慶前後,澳洲人原本就相當強大的消費力更是大大加倍。澳洲人在聖誕節以及節禮日(Boxing Day,通常是聖誕節的隔天)不分男女都有無比強大的消費力。如果要類比的話,大概就像台灣人在年前掃貨那樣的程度吧,或許更誇張也說不定。隨意截取幾則新聞標題就可以大致上看出一些端倪:「聖誕節掃貨序幕已拉開 澳人本周將消費65億元」、「平安夜一天澳洲銷售額達20億澳元」、「澳洲節禮日銷售火爆 男士消費踴躍」。

早在十一月中旬,各大商家開始主打紅、綠、白為主要色系的聖誕節相關產品,提醒大家準備過節。到了十二月,更是開始感覺到眾人蠢蠢欲動,不論走到哪裡,大家都在討論聖誕節要怎麼過,跨年要去哪裡玩,每個人的採買清單越來越長,越來越多人花錢不手軟,到處都是紅色、綠色、白色系列的聖誕節商品和裝飾。即使南半球的夏天令人燥熱難耐,眾人準備過節的熱情絲毫不因襖熱而減少。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在澳洲最大的免費廣告網站上看到一份幫非營利組織募款的工作,感覺似乎還蠻有趣的,加上過去曾經耳聞其他背包客類似的募款經驗,於是我們就傳了訊息到指定號碼。不久後,我們就收到回信,要求我們隔天早上到市區附近的臨時據點,聽取工作說明。


預備備,起!

負責人是一個肚子有點大的中年澳洲男子,那是一個小小的臨時據點,我們六、七個人就這樣或坐或站的聽負責人講解:這份工作的內容就是從十二月中旬開始,一直到聖誕節前的這一週左右,趁著佳節愉悅的氣氛,兩人一組在街頭或是商場附近遊盪,義賣鹿角頭套跟閃亮亮的糜鹿徽章,為澳洲兒童癌症研究中心(Children’s Cancer Institute Australia)募款。而所謂的鹿角頭套其實只是塑膠射出的海綿頭套,而糜鹿徽章大概比夜市一個賣台幣15元的徽章還要醜,很俗氣的那種。附帶一提,鹿角頭套跟徽章的義賣價都是一個5澳元。

說明完之後,負責人還放了一段應該是澳洲兒童癌症研究中心拍攝的募款教學影片,讓大家對於募款要怎麼進行比較有一點概念。結束之後,我們就拿起皮帶串上滿滿的海綿鹿角,把自己裝飾的像火雞一樣,帶上「澳洲兒童癌症研究中心」的標誌,拿著兩個手持募款箱(其實大小只有碗公一般大),就上街叫賣(?)去了。


街頭募款初體驗

萬事起頭難,害羞內向如我們,實在是不知道以自己現在如火雞一般羞恥的模樣,走在路上到底要怎麼跟路人募款。在心裡排演了好幾種不同的台詞跟情境,但最後還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始。好在那是一個美好的早晨,大部分的路人不是悠閒的喝咖啡、吃早餐,就是婦人推著嬰兒車帶小朋友去購物。在這樣美麗的氣氛之下,我來到露天咖啡座旁邊,對著喝咖啡的大叔釋出善意,大叔馬上放下咖啡杯,開始從自己的錢包裡挖出大大小小的金幣銀幣。於是,手上的募款大碗公終於進帳了第一筆捐款。

接下來就不是什麼難事了。大多數的時候,其實只要堆滿笑容,禮貌性的問「請問你願意捐款給澳洲兒童癌症研究中心嗎?」,大部分的人都會樂意把錢包裡的零錢掏出來。即使不願意的人,也都會禮貌性的婉拒(「捐過了」、「手邊沒零錢」)。而且很多時候捐款人真的只是純粹想捐款而已,只有少部分的人是趁著佳節氣氛的加持,刻意捐一點零錢想要換鹿角送給朋友或小孩。

比起過去參與過的街頭連署活動或其他倡議活動,街頭募款算是門檻相當低的工作。不需要額外花太多時間認識議題,只要聽完十分鐘簡短的工作介紹就可以開始工作,即使自己對於這個機構毫無認識也沒關係,一般來說募款人也不太會多問什麼,只要簡單帶過就好。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是以自己滑稽的樣子在逗弄小朋友,拐小孩的父母捐款換鹿角頭套,或是純粹感受捐款人捐出硬幣的愉悅,以及自己幫忙募款的成就感。


慈善募款?

一般來說,在沒有特別說明的情況之下,我想大部分的捐款者會直接假設,這些善款將全數回到機構手中妥善運用。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雖然這份工作的名目是替澳洲兒童癌症研究中心募款,但我們填的資料,卻表示我們實質上是受聘於一家叫做Interactive Distribution Services的傳播公司。在工作說明階段,負責人只說捐款金額的15%是我們這些募款人的薪水。而我們身上帶著寫著募款人姓名的名牌,說明我們是由澳洲兒童癌症研究機構授權募款,上面還有ID編號以及聯絡電話。其中有一行不太顯眼的字,寫著:募款金額20%捐給澳洲兒童癌症研究中心。換句話說,這些捐款人每捐十塊錢,裡面有一塊五是我的,兩塊給澳洲兒童癌症研究中心,而其餘的六塊五屬於傳播公司。

若要說這是詐欺可能有些太過,畢竟募款者名牌上面的小字有說明,而且委外負責人也的確有說明(簡單帶過)募款金額分配方式。只是這從來都不會是在募款時被強調的重點。所以在這種「澳洲兒童癌症研究機構知道,委外公司知道,我知道,只有捐款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只能說我們不太道德的利用了捐款者的信任。

這不禁讓我想到,在台灣年節前或是國內遇上重大災害的時候,也會遇到志工或是學生(大多是為了完成服務學習時數)在街頭拿著募款箱勸募,這些募款真的都有專款專用用完嗎?最後都到哪裡去了?


追追追?

在台灣,許多非營利組織也有類似的問題。因為行政和財務不透明,內部紛爭不斷,甚至造成人才憤而出走,外界各種八卦傳聞不斷,對組織造成重大傷害。或是募得鉅額款項,最後卻沒有相對應的支出,財務報表也沒有清楚交代這些錢究竟去哪了。通常這些事情不太會大篇幅的出現在主流媒體上面,沒什麼人在意,也沒什麼人會繼續追後續發展,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明明捐款是希望這些非營利組織可以提供更多的服務,或是改善社會的一些狀況,但捐款人好像並不太在意這些錢用去哪了,好像捐款本身就已經是盡了責任,這股良善的力量只到硬幣投進募款箱的那一刻為止,硬幣掉進募款箱的那聲哐啷之後,怎麼樣好像都完全不關捐款人的事了。

這就像是台灣的民主一樣。我們在選舉投票日的當天成為國家的主人,選出總統、副總統,選出各種層級的民意代表,賦予他們權力代表我們,負責領導國家,負責審議案、增/修訂法條、監督政府、確保國家機器的運轉。我們期待台灣會因為總統的領導和國家機器的運作而變得更好,但我們的責任好像只到票投進投票箱的那一刻為止,之後怎麼樣好像就完全不關我們的事一樣。我們每天看電視,看著這些我們選出來的代表貪汙、收賄、打口水戰,看著一堆補助財團的條例通過,看著核四一直出包,預算卻一直過,看著社會邊緣的人被公權力逼的無家可歸無路可退,看著弱勢人民為工廠和核廢料所帶來的環境污染所苦,我們卻只是一口扒飯一邊盯著電視螢幕,順便咒罵個幾句,然後繼續上班/課、下班/課、蹺課、吃宵夜、夜衝、唱KTV、打線上遊戲,繼續過著同樣的日子。


改變的契機在我們手上

在募款的時候,曾經有一段小插曲:我遇到一個帶著孩子的爸爸,他訓斥我說「這是一個有錢的國家,有個非常有錢的政府。你應該去議會前面抗議,而不是在這裡跟路人乞討。 丟臉。(This is a wealthy country with a wealthy government. You should go to the parliament, not here begging for money. Shame on you.)」

當下的我很錯愕,但隨即發現他說的沒錯。我們不能只因為捐款或幫忙募款而沾沾自喜,以為好像已經改變了一些什麼,就停下腳步。真正該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從樂生、士林王家、反媒體壟斷、華光社區、關廠工人臥軌,一直到核四,這些都是我們沒力氣、沒時間關心所造成的結果。我們過去的冷漠,造就了今日的社會。很多時候,我們缺少的不只是時間,而是我們缺乏想像力以及「停下來,再想一想」的力氣。為什麼這些人要上街頭?為什麼這些人要臥軌?為什麼這些阿伯阿姨這麼老了不能安養天年?政府過去說要代墊今天又改口說是借款,因而提出訴訟要工人還錢,這樣合理嗎?為什麼財團不能壟斷媒體?政府幫財團趕走在該地區居住多年的居民,合理嗎?我們常常忘了花力氣去深入了解事件的原委、忘了去質疑、忘了去批判、忘了去想像其他可能,就直接很速食的接受媒體提供的訊息和立場。

很多人用「我不懂政治」、「我不想參與政治」、「交給議員/立委去做就好啦」來為自己的冷漠辯護,但這就是我們至今仍然原地踏步、停滯不前,甚至像我們的起薪一樣倒退的原因。政治其實就是眾人之事,即使我們不願意參與,政治也會找上我們。小至與生活息息相關的油電雙漲,大至國際關係或加入國際組織,這些都會影響我們生活的各個層面。沒錯,我們的確透過代議制度,把很多工作交給了選舉出來的各個層級的民代去做決定、去執行,但我們還是有權力跟義務要關心、討論、對政府施壓、杯葛議題、為不合理的事情抗議。

因為權力一直都在我們自己手上。

也許就像這個澳洲爸爸所訓斥的一樣,與其在這裡舉辦募款活動,讓自己和對方都自我感覺良好,真正該做是去要求政府、監督政府做事。或者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我們該做的是更有意識的去認真面對生活中的每一件事,蒐集資訊、思考、討論、集體預防問題的發生,然後一起站出來告訴這個政府和這個社會,我們要的是什麼。

如此一來,在硬幣投進募款箱的哐啷之後,我們才能繼續抬頭挺胸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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