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攸的澳洲日記07] 生活在充滿想像力與生命力的獨立小鎮
你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流浪?
不論是旅行在外,或者在台灣努力生活,當我們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有時會迷惘、有時會孤寂,流浪者並不一定迷惘也不一定孤寂,我們也說不清楚顛沛流離在人生旅途中流浪的人,跟生命就是勞勞碌碌載浮載沉的人有什麼實質的不同,但我大概可以感受到的是,流浪者總像是在追尋著什麼,即使他可能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原先對旅行、流浪、背包客的想像大概也就是這樣。
旅澳的台灣青年中有一大部分是前來打工賺錢,也有少部分來留學或者純粹旅行體驗的,這些人稱呼自己為背包客。到現在我發現在澳洲的背包客跟我出國前心裡想像的有些出入。也許是我們已經太容易取得資訊,藉著成本低廉的複製與再現,背包客們不斷被複製背包客網絡中的圖像,依照前人的路徑走了一回又一回,若說這個過程就是他們要追尋的東西也罷,但卻又不是。隨著彼此走過的痕跡愈來愈重疊,我們所做的也不過就是一再重現網路資訊上的背包客經驗。
那麼,我們追尋些什麼呢?存澳幣賺錢嗎?當我們花了大半時間在陌生的土地上勞動換取物質的時候,生活在那裡仍然是不可能不談的。一個來自異地的旅人如何面對自己的生活,如何看待自己周遭的人事物,當我們不曾去思考,那問題就不是賺錢,而是想像力的貧乏。
我心中的台灣背包客的輪廓已經慢慢清楚,至少在這裡,背包客並不是你心中那個遊走在不為人知角落的浪子,也不是和萍水相逢的異鄉人建立關係並且帶回令人著迷故事的吟遊詩人。離開台灣背包客魚貫踏過的道路,選擇作為一個旅行者,我們試著寫下不一樣的澳洲故事。
告別了伯斯的IWW夥伴,相約到了南方後他們也要來玩。我們想像著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的樣貌,我們想像著會與這個地方、那個地方發生什麼樣的關係,但很多時候故事並不會如我們預期般展開,它總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突然就發生了。到了西澳南方的小鎮Denmark三個禮拜,我們在這段時間裡遇到的人、聽到的故事、拜訪的社區比過去的四個月還要多了好多倍,一個只有幾千人的小鎮,藏著的卻滿滿是強壯而團結的社區居民、有旺盛創作力的藝術家與經驗豐富且成熟的環境工作者。
在南方與自然共處
在南半球往南行,原先夏日三十七度以上的燥熱城市,隨著緯度的增加,公路的景致逐漸變換,到了西南澳的森林小鎮,同樣是充滿天然資源與廣大疆域的澳洲西部,我們卻彷彿到了一個不同的國度。開了超過五個小時的車,到達Denmark時已經超過了和換宿主人(Host)約定的時間,我們駛入充滿綠蔭的社區,有些緊張地走進草木盎然的木屋:我們交換食宿(WWOOF)的第一站。
敲門聲傳來了來自主人的回音,走進屋子發現聯繫過幾回的環保運動者Basil正在準備我們來到Denmark的第一頓晚餐,臉上掛滿白蒼蒼鬍子的他用很溫柔的微笑,帶著我們認識環境。
Basil不但是一個環保運動者、當地綠黨幹部,也是一個重要的社區工作者,他帶著我們參觀他們的社區「Mia Mia Community」,這個以澳洲原住民語命名的社區代表的意義是庇護,背後以一個合作社的形式經營,在沒有土地所有權的條件下,向政府租用土地並且自立管理,讓經濟文化的弱勢家庭優先入住,並且鼓勵住戶參與社區中的多項有機生產、文化活動。這樣子由民間主導的社會住宅在澳洲非常普及,就連城市中也時常可見教會團體規劃給身心障礙者、低收入、原住民弱勢的社會住宅。
走訪社區中的菜園、雞舍、聚會帳棚後,回到家門口就看到兩隻袋鼠在樹叢中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我們。我這才發現在社區草皮上留下依稀可見排泄物的兇手原來就在這裡,奇妙的是在這樣的動物與人共用的開放空間中,卻也不會有環境髒亂或是菜園被破壞、雞被驚嚇的惱人事情,自然的互動其實對在這裡生活的袋鼠、雞、人來說,都只是平常生活的一部分。
工作交換的不只是食宿
毫無疑問地,我們在這裡得到的比付出的多。並不是獲得了什麼偉大的靈感或是令人稱羨的豪華體驗,而是藉著在這裡生活的過程,和他們建立關係並且累積互動,協助這裡的社區環境工作、整理環境教育空間、參與他們舉辦的各種工作坊,我們認識了他們與台灣社區工作者有些相似卻又不太一樣的地方。
大多時候我們做的工作也就是除草、整理土地、澆水、建雞舍,但跟他們一起工作的經驗有時是很有趣的。在一塊還維持有原生環境生態的溼地,我們搭建棚架與屋頂,未來要作為很棒的環境教室。 在廢物利用工作坊中,用大型的廢棄家具、零件,組合成了各種有趣的新作品。在劇場工作坊中,我們認識了來自德國的劇場工作者,她數年前也在Basil那裡交換食宿,帶著溫馨與想念又回到這個小鎮,她帶給我們的感受和我們在台灣的劇場經驗又有很多的不同,活動中還認識了同為參與者的澳洲女孩Bella,十五歲的她有完全不同於台灣小孩的熱情與活潑。
我們在協助育苗的工作中認識長年工作於復育植物的植物學家,崇拜自然並且相信人類的渺小,他有非常獨到的人生觀與世界觀,他熱愛中國道家思想、學習中文,工作了二十年累積了六個月的帶薪休假,現在決定到中國走一趟。
曾經我們協助一個綠黨的朋友在自家的農場挖地種樹,發現澳洲的土壤和台灣很不相同,完成當天的工作後她請我們到鎮上的餐廳吃了大餐,並且幫我們規劃了一次非常酷的海灘釣魚行程。
原先我們想像中,交換食宿應該是在農場,做一些充滿汗水與蒼蠅的累人工作,每天跟土壤或畜生們奮鬥,但是在這裡好像並不是如此。
溫柔且熱情的創造者
我們居住在交換食宿的主人家(Basil & Nikki)中,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工作大約四到五個小時,早上七點起來後用完早餐後,八點開始工作到十二點多,中間還會有一個早茶休息時間(Morning Tea),中午一起吃午飯後的時間就都是我們的了。大部分的時候我們與Basil、Nikki一起用餐並且參加他們週五的猶太禱告,男主人Basil總是用平和沉穩的溫柔聲音與我們談話,可能是關於明天早上的要協助的工作內容,也常常是邀請我們一起參加今晚的社區活動或綠黨聚會,他甚至曾經幫我們出了一半的費用,邀請我們一起參加精采的募款演唱會和募款電影放映會。
在我們到Denmark的第二天晚上,女主人Nikki幫我們準備了非常美味的義大利麵,熬煮三個小時的義大利麵醬與現成在超市買到的味道很不一樣。她說她很熱愛煮飯,也很歡迎我們讓她嘗試各種不一樣的台灣食物。Nikki是非常有創造力的版畫藝術家,我們到的時候她正好忙於鎮上畫展的準備,造訪了她的畫展,我們才覺得自己好像比較瞭解這位充滿好奇心且熱情的藝術家。
我原先以為版畫也就是製版、套色、排列組合的過程,版畫的表達也就是藉由這三個過程來呈現,但在Nikki的作品卻不僅止於此。在傳統手法的版畫中,我們卻可以明確藉著細緻的顏色呈現來訴說圖板紋理中的故事,空間中的風景有了時間的脈動,作品裡的故事也就運轉了起來。但在傳統而精緻的版畫作品之外,她更多的個人風格則是嘗試各式各樣的素材與表現手法,用純粹而幾何的結構來表達具有張力,如宗教圖形一般的美。
在這裡我們總是可以發現各種極具創造力的藝術家,在藝術作品、社區規劃、環境教育、文化生產、生態培育,各種不同的面相都展現這個小鎮不同於城市的生命力,甚至在我們拜訪過五六間這裡的房子,他們也各自有著截然不同的個人生活風格,好像每個人試著用認真的方式面對自己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強壯而健康的社區
我們已經居住在這裡三個多禮拜,從一開始幾乎每天堆滿的行程,到慢慢掌握自己的節奏。或許是因為Basil知道我們是社會運動者,所以從來不吝於邀請我們同行他的各種文化活動,並且把我們介紹給一個又一個的當地工作者,其實有了這麼豐富活動參與和社區關係,我們更應該文思泉湧寫下在Denmark精采澳洲日記,但沒想到由於生活非常地充實,以至於我們一時無法調適節奏重新進行文字書寫,直到一個休息的空檔,現在才又開始生產文章。
正如這裡有著如此強壯的社區工作與文化生產,也就像他們熱愛他們的環境與生活,Denmark也一直被許多澳洲人當做是一塊唯美的淨土。這裡的居民有美麗的海洋與森林,有人每天早上都會去美麗的沙灘打太極拳接著跳到海裡游泳,也有人在家裡養了一匹馬、一隻狗和一隻失去母親的袋鼠。
在這裡認識的人愈來愈多,被這個特別的小鎮給感動的時候,我不禁思考起,一個健康而強壯的社區要如何才能夠經營起來。在我的經驗與記憶中,幾年前三鶯其實並沒有強壯而團結的部落,或許我們在生死交關、存亡與共的時刻,住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會焦急的談論、嘗試做些什麼,但在危機過後好像人們又將退縮。我很好奇Denmark的社區組織者如何面對這樣的難題,這裡並非沒有來自資本與權力者的侵略,在我們所處的森林小鎮中,也曾經有過原生的森林要被砍伐作為木柴的重大環境議題,但在當地居民的團結下成功的保護了他們的美麗家園。
如何在社區中彼此扶持並且累積出可觀的能量,這不只是台灣組織者的困境,即使在這個鎮上,肯定也有很多社區組織者們正焦慮著面對的難題。我不認為Denmark是因為有健康美麗的自然景觀,才累積了健康多元的社區與人。相反地,正是因為這裡社區的強壯,才能在這片土地上保有Denmark的健康與美麗。